阵雨再次降临。
陈殊屺一进堂屋,发现李福祥和胖女人不在自己房里,反而在张桂芬睡的屋里走动。
胖女人抬着老人僵硬的尸体,而李福祥正埋头于棺头,棺盖正被缓缓推动。
14号被柳蓉追的时候,棺木的作用已经清楚摆出了。
陈殊屺唤了声周薇,得到回应后先进了房屋。
见他走近,胖女人愤怒地盯着他,怒道:“你还有胆子来?”
陈殊屺没理她,只按住棺盖,问李福祥:“你想干什么?”
谁知李福祥平静望了他一眼,“你最好不要再插手我的事,局中人我也是杀过的。”
又将目光移向一边的窗台。窗台上平放了把匕首,刀锋锋利尖锐。
然后他继续去推棺盖。
陈殊屺没有收回手,只是加重了话,“你凭什么碰我奶奶的棺木?”
周薇等人也终于赶到,看见这情形不禁皱眉。又瞥见一边泛着光的匕首,深觉不妙。
正要劝告少女并给他讲讲饰演李福祥的演员曾经干过的事迹,不曾想劝告对象直接扭头离开,走到了瓦檐下。
她正要跟上,却被少年拦下。
“剧本快结束了,不要让他再被剧组缠上。”
周薇憋着口气,断了招揽人才入队的想法。
可下一秒,少年拍了拍衣袖上的灰,就出了堂屋。
周薇:什么意思?你出去干嘛?你也生闷气?
她咽下话,揪着还愣在原地的周富回了屋。
胖女人见他们都出去了,撇嘴“呸”了声,又看着手中狰狞的面容,颤了颤身体。她下意识去望自己的精神支柱。
李福祥正细细抚摸着这幅棺材,脸上笑容病态疯狂,等他从棺材移到尸体前时,笑容却一下退却,眉头紧锁,抬起老太的双腿,说出一句令人摸不着头脑的话。
“总算可以摆脱了。”
两人一起将尸体抬起,小心入棺。詹桂芬的棺木并不贵重,甚至算得上简陋。
胖女人小心翼翼询问:“祥叔,我们为什么要给她入棺?剧本上,写的不是张桂芬吗?”
确保老太存放妥当,李福祥转向下一个目标,那股笑容又挂上脸,“晚上告诉你。”
另一边,陈殊屺解下系在腰上的衬衫,不顾板凳上的水痕坐下,衬衫被好好折放在膝盖上。
乌云压顶,看不见一颗星星。
听到脚步声,他没有回头,对着雨幕道:“剧本为什么要安排这么大的雨给那些淹死的老人?”
明明他们死前最恐惧害怕的就是水。
少年也对着雨幕回,“剧组的事情我并不知道。”
“那你知道什么?在这里越久,我就越觉得你隐瞒了很多事情。”
“我知道的事情,你都不用知道。”
陈殊屺泄了气,“你总得告诉我……”
少年转而答:“雨天湿冷,你不喜欢就别呆在外面了。”随机转身离开。
却听身后的人语气平缓,带着缠绵不断的思念和忧愁,“我真的,从没遇到这样让我熟悉的人。”
“我会不会再也找不到你了,像之前一样。”
这话一出口,少年有明显的停疑。
陈殊屺复又问:“你的名字,我是不是忘记了?”
“我们并不认识。”
“今晚会出事,我两能一起睡吗?”这话一出口,他就红了耳朵,又遮掩道:“我不碰你。”
少年丢下句“随便”,步履匆匆进了堂屋。
陈殊屺紧随其后,他确实不喜欢雨天,又潮湿又冷,还总伴随着一些不好的回忆。
此时却实在收敛不住溢出嘴的笑意。
没想到一进屋里,就看到周薇瞪着眼睛,满脸疑问地盯着他看,又小心翼翼凑在身边问,“你两咋回事?怎么出去回来后这表情就互换了?”
笑容一下就没了,陈殊屺也小声问,“他脸色不好?”
“算不上。”周薇摇头,又回想了少年进门时的样子,“瞧着倒有些像吃了亏。”
陈殊屺扬了扬嘴角,就见周薇激动指着他的脸喊,“见鬼,你怎么反而一脸占到便宜的样子?”
后面就是周薇不停八卦问“怎么了”以及陈殊屺不停回“没有没有”。
结果自然是作为女生的周薇胜。
“你怎么突然想跟他睡?”又觉得这话有歧义,补了半句,“一张床……”
陈殊屺随口胡诌了个理由,“我怕自己死得无声无息。”
周薇却觉得这个理由真实,又问,“需要准备什么?”
意识到自己的思想污秽,她闭上嘴巴,可看他实在合眼缘,忍不住又起了念头,于是招呼他把头移过来,小声问:“你觉得剧本里生活怎么样?”
陈殊屺也小声回,“习惯了也还凑合。”
周薇满脸认同,正要开口,却见房门突然打开,惊得她蹭地从小板凳上窜起来,“啊李啊阿城,诶我正要去找周富了,他人呢?”
然后转头到处都瞧了瞧,装作不知绕过阿城,进了屋。
最后听到她惊喜、虚假的一声,“周富,你在这呀?”
被丢下的陈殊屺带着笑意问他,“你来叫我睡觉吗?”
少年黑了脸,再次扭头离开。
清晰看到少年对自己留在剧组的抗拒,陈殊屺好不容易才有一点的欢喜又消退下去,他没有任何怀疑确定了一个现实:成功离开的局中人回到现实后会在剧组影响下失去记忆。
面对这样一个残酷的现实,以及詹桂芬的事情,陈殊屺无法继续维持笑容。
哪怕已经躺进薄薄的棉被中,少年宽阔的后背就在眼前,他也满腹心事,辗转反侧。
夜渐渐深了,不知道具体时间,屋外棺木中的挣扎碰撞声传来时,他知道,有些迟来的人和事终究还是来了。
窗户被大风吹开,撞在架子床上,发出“嘭”地巨响。
陈殊屺并不确定房屋里是否还有清醒的人。高度的精神紧张压迫他紧紧盯着摇摇晃晃的旧式玻璃窗,尚还清醒的理智又告诉他此时要闭上眼睛,装作熟睡的样子。
可床底一声接着一声的脚步和水滴声恍若一道警笛,拉起了危险来临的预报铃。
他毫不怀疑张桂芬爱他,可却不敢否认剧组在拍摄过程中的巨大影响。
至亲之人,染上恶水,都是死亡条件。这本身就是一场赌博,李福祥压上了别人的性命 ,而他将自己压上赌桌。
找上少年护他,和周薇闲聊是随口胡诌的理由,都是他胆怯又喘喘不安的内心反射下的影子。
陈殊屺害怕无声无息中死去,如果他被逼到绝境,也会选择一种壮烈的方式,在众人面前,轰轰烈烈地死去。
而最细微黑暗的一处,还藏着他卑劣的试探和求证。
这才是除了张桂芬,他决定上赌桌的另一个原因。
因为这个原因,他没有主动推醒少年。
风声越来越大,刮得院子里的树左右摇摆。雨却停了,残月高悬,光芒洒在瓦片上,周围的景象异常清晰。
陈殊屺闭上眼睛,紧紧捏着身上的棉被,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,密不透风。
脚步声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尖锐的指甲划过木板的声音。
声音越来越大,越来越近,让他不禁产生一股床板要被划破,下一秒划上他颤抖着的后背的错觉。
指甲平时并不伤人,但只要力气使得大点,或者速度快些,一样能留下一道深不见骨的血痕。
陈殊屺痛呼一声,忍不住侧身去找身边的人。
他的手从被子里探出,接触到一具温热的身体,没等陈殊屺主动去推醒他,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臂将他连同被子一道揽入怀。
“别想,快睡。”
清列的声音颇无奈,又十分宠溺,宛如有魔力般,令他沉睡。
死亡的天平并没有垂向陈殊屺,而是院子里另一间房屋。
胖女人被紧紧绑在架子床上,口也被堵住,只能发出“呜呜”的求救声。
房屋里不见李福祥的身影。
想到半夜醒来时的场景,胖女人咬牙切齿地诅咒他不得好死,自己这么相信他,他却用她的命换自己独活。
她想到李福祥走时留下的话,不停恳求有人能发现自己,让她有机会揭露事情的真相,让她能够活下去。
可没有人来,刺骨的寒风使她保持清醒,不能入睡,独自等待着生命的结尾。
她不敢闭上眼睛,甚至连眨眼都害怕,害怕周围随着闭眼黑暗下去,更害怕睁眼后的场景。
每一次眨眼,都是对她的凌迟。
眼睛的酸涩感越来越强,她控制不住闭上眼睛,中间间隔时间很长,在她终于做好心理准备睁眼时,喉间突然被什么割过,痛意扑头盖面袭来。
血液喷溅而出,染红了白纱。
她死前,没有看见她害怕的东西,这是詹桂芬仅存的怜悯和理智。
天亮了。
陈殊屺在周薇的惊呼声醒来,他睁开眼时,美梦降临。
少年的手臂有力箍住他的腰,两人身体之间虽隔着层被子,他的脑袋却实实靠在胸脯锁骨之间的位置。怀抱清新温暖,这样不真实的美梦令他果断不顾一旁惊讶八卦的女人,重新闭上双眼。
只是少年还是醒了,他一边收回揽着陈殊屺的手,去揉酸痛的额头两侧,一边撩起白纱蚊帐,半点注意没给周薇,绕路出了房屋。
而陈殊屺依旧闭眼,装作熟睡未醒的样子。可他再次低估了女人的八卦心,眼看周薇就要撩蚊帐,他先一步开口打断,“李福祥他们怎么样?”
然后学着少年的姿态,就要横穿到房屋门时,到底还是被周薇叫停。
周薇戏谑道:“都跑掉干什么,我不问就是。”
陈殊屺脸皮薄不好意思,没有停下脚步,而是去寻另一个同样脸皮薄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