布置古典优雅的茶室内,老人跟文亦绿面对面坐着。
文亦绿作为小辈自然要给老人奉茶,他先前为了帮荣希乐追情人还特意学过一段时间的茶艺,直到现在也不生疏,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。
老人频频点头,眼里充满赞赏。
他轻啜一口茶水,放下茶杯后缓缓开口:“荣家主果然青年才俊,依我看,现如今年轻一辈中少有人能比得过你。”
世家发展至今已经延续了好几代,但并不是每一代能都打下属于自己的江山,光是把祖宗的家业经营好久足以让他们头疼。
所以像文亦绿这种有手段和能力的小辈就足以让人刮目相看。
“你虽然年纪小,但是沉得住气,柯然在你这个年纪还是个愣头青,什么都想靠拳头解决。”看着眼前处处都挑不出错的年轻人,柯辉忍不住叹气。
听到柯辉不经意间的闲聊,文亦绿像个阴暗处窥探的小丑,内心再次燃起对柯然的极强占有欲。他面上不显,只是默默给柯辉添上茶水。
“柯少人中龙凤,定然是普通人不能比拟的,我只不过是一个喜欢勤能补拙的普通人罢了,其实每一秒都在如履薄冰。”
但柯辉却没有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下去,他仔仔细细打量文亦绿,犀利的眼仁里充满考究。
平心而论,饶是看过无数天骄的柯辉也真心觉得文亦绿不错,有城府和心计,但又懂得知进退。
但唯一可惜的就是对方是个beta。
“我这次来也就不跟你兜圈子了,”面对聪明人,柯辉向来喜欢直接摊牌,“如你所见,我是为了柯荣两家的婚事来的。”
他特意说“柯荣”,而不是文亦绿跟柯然的婚约,明显是站在两个家族来考虑联姻的问题。
“我是柯然的二伯,他爸爸只比我小三岁,但是我跟柯然相差五十二岁。也就是说,柯然他爸爸是在年近五旬的时候才有了他。”柯辉看向文亦绿,一脸真诚,“或许应该告诉你一句,柯家嫡系这一脉有罕见的基因缺陷,很难有后代。”
这次柯家族老那边派柯辉来就是为了解决柯荣两家的联姻问题,这要是放在以前根本不必理会,因为他们甚至柯然极度厌蠢,是不会喜欢荣希乐那个草包的。
但眼下情况变了,荣希乐是冒牌货,而真正的荣家小少爷手段了得,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,更重要的是柯然真的喜欢上了对方。
不得已,柯家族老只能出面解决这个问题。他们选中柯辉不是因为柯辉是柯然的亲二伯,而是因为柯辉本身也是一个老狐狸,阴谋算计玩得贼溜,只不过现在年纪大了开始信佛,略微有些收敛罢了。
但对付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,柯辉的手段还是足够的。
原本柯辉也是报着如此想法,但他一见到文亦绿,看到对方三言两语就化解荣希闽的找茬,还借着洛兰湾大大宣传了荣氏。他瞬间就闻到了同类的气息,明白眼前这小子跟自己是同路人。
既然是同路人,柯辉自然开诚布公,他相信以文亦绿的聪明,知道做出什么选择会最恰当。
果然,在听完柯辉说了一段话后,文亦绿并没有太明显的情绪波动,他只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对视,保持礼貌和涵养。
他知道柯辉还有话没说完。
“作为荣家家主,你知道一个家族内外分化的严重性,就像是一棵大树下有新芽也有腐木,这其实是共生关系,柯家也是如此。”
“柯然虽然有些本事,但柯家体量太大,牵一发而动全身。几百年都这样过来了,污垢顽固,洗掉了印子也总是在的。”
“但所幸我们嫡系这一脉还算争气,一直拉着庞大的家族往前走,而领头人也就至关重要。柯然这一辈中只有他是佼佼者,理所应当成为家主,那下一代呢?”
“这么大的一个家业,总不能瞻前不顾后吧?”
柯辉静静望着文亦绿,保养得宜的脸上还是出现雄狮迟暮的悲凉。
能把一个家族的秘密吐露给陌生人,柯辉无疑带着巨大的诚意而来。但这也让文亦绿口舌干燥,浑身坐立不安。
他最怕的事情终于还是来了。
“你很优秀,但如果你是个Omega,我相信不会有任何人反对这门亲事,但很可惜,你是个没有生育能力的beta。柯然的身份和地位决定了他不能没有后代,这不为他,只为柯家。”
这几乎是给文亦绿宣告了死刑。
但文亦绿不甘心,他深呼吸好几次,怔然开口:“可是,可有现在......”
“我知道你想说什么。”柯辉打断文亦绿的话,“你是想说现在的生育舱技术很成熟,就算没有生育能力也能拥有自己的孩子。但再好的生育舱、再顶尖的科学团队也无法抹除这项技术附加的27%的基因缺陷概率。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完全没有问题,但柯家未来的家主不能冒这个险。”
“所以,小文,你知道我们的顾虑吗?”柯辉真诚的发问,没有任何咄咄逼人,只是一个暮年老人的深切担忧。
文亦绿声音沙哑,他找不到自己的呼吸,仿佛一条被保鲜膜包裹后丢进冰箱冷冻的鱼。
两人都沉默许久,柯辉淡定喝茶,明白文亦绿消化这件事需要时间。
“作为补偿,我们可以把粤海市的那个项目送给你。”柯辉继续说道。
最近粤海市动作频繁,一条横跨港湾大海联通国外的伟大工程正在招标。许多人都想参与其中,分一杯羹是其次,最重要的是向上看齐。
一个那么重要关乎上层的项目,柯辉竟然说可以送给荣氏,这不得不再次刷新文亦绿对柯家神秘强大的印象。
但文亦绿摇头,他说:“不。”
柯辉有些诧异,但不多。他大概能猜到文亦绿的回答,但是好奇对方的底气是什么。
“柯家需要的是一个能够扶持柯然掌舵的强者,和愿意为他扫除暗处所有不和谐因素的影子。”文亦绿略微抬眸,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,只是清浅的瞳仁中漆黑一片,像一把锋利的刀,“我能带给柯然的,绝对比一个所谓的孩子更多更重要。”
一个那么大的家族还怕培养不出一个继承人,只不过是需要冠冕堂皇的理由来遮掩鲜为人知的目的罢了。
作为经历了荣家混乱和赫尔区肮脏的文亦绿,他可太明白这其中的腌臜。
反正这种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做了。
眼前青年的视线终究变得凌厉起来,在撕碎了与世无争的面纱后,这才是文亦绿最原本的模样。
野心勃勃、心狠手辣、为达目的不择手段。
他不会把灵魂献祭给魔鬼来换取所谓的复仇力量,他本身就是魔鬼。
柯辉嘴角上扬,开始鼓掌。
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茶室里显得格外突兀,像是画面中出现的不和谐的泥点子。
“你这是太有趣了。”柯辉赞赏,他很喜欢文亦绿展现出来的杀气和暴戾。
只有这样的狠人,才能资格做最锋利的匕首。
“但这条路并不好走,而且你难道不怕在事成之后被迫成为弃子吗?”
“不怕,”文亦绿轻轻摇头,漫不经心中带着笃定,“有价值的人才会被利用,说不定未来会是柯家离不开我呢?”
“哈哈哈哈。”柯辉大笑,眼角出现纹路。他指着文亦绿,许久才停下来。
“好,我期待这一天的到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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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日宴逐渐接近尾声,文亦绿目送柯辉离开,又跟一众宾客致谢。
等到人都走光后,奢华的大厅突然有一种被热闹抛弃后的静默。
佣人们都在默默打扫卫生,文亦绿从侍者那里拿了一杯水,扯开领带后仰头喝了起来。
他喝得很急,像是从干旱沙漠中逃出来的囚犯。
一股燥热和不愉快在他心中弥漫,造成无法宣泄的闷意。
远处传来马的嘶叫声,像是伴随着落日而来的背景音。
文亦绿解开衬衫扣子,随意露出白皙的结实胸膛。
“马场怎么有声音?”他拧眉看向崔明朗。
崔明朗:“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?”
文亦绿被噎住,薄醉上头,他失了往日的冷静,径直朝马场走去。
崔明朗在后面跟着。
两人一前一后,夕阳西下,绚丽的紫霞像是柔和的油画色调,朦胧中带着淡淡的暖意。
远远的文亦绿就看到有一个人正骑着马在马场上疾驰,他动作矫健,姿态挺拔,目光如炬。衬衫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,发丝黏在俊脸上,增添一丝独特的湿漉风情。
而他骑着的那匹马通体如火焰般赤红,肌肉线条流畅优美,颈部的鬃毛在风中飞扬,充满野性的美感。
文亦绿像是被什么吸引了一样,竟怔然朝着马场内部走去。
柯然眉头一皱,手中缰绳收紧。高大的骏马扬起前蹄,喷着热气,最终在距离文亦绿仅有两米的地方嘶吼着停下,威风凛凛。
“看来之后的生日你都不想过了。”柯然眉压得很低,声音冷得吓人。
他潇洒的翻身下马,把缰绳丢给一旁的王子狂。
文亦绿愣在原地:“我,我听到马叫声......”
“所以就来送死?”柯然嗤笑一声,同时不动声色地挡在文亦绿与烈马之间。“这坏家伙已经踢伤三个驯马师了,你不会想知道它的马蹄到底有多厉害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