崔银雪能察觉到陈寓内心的日益焦灼。他起初还一天喂十几次兔子，最近几天数量锐减，反而天天在自己的书房外转来转去，像一只焦虑的猫咪，就差扒着他的门挠。
虽然崔银雪觉得这样也很可爱，但如果时间拖得太久了，也会让陈寓和自己之间有隔阂的。
事情还是速战速决的好。
他把含有陈致远非法贸易记录的U盘交给陆闻洲后，陆闻洲就没有任何动静了，直到三天前，他才通过私人的终端账号发来一条信息：
【已取证。】
崔银雪不关心他是怎么取证的，也不关心他到底挖到了哪一步，反正，只要陈致远下场凄惨就好。
届时，他便可以光明正大地和陈寓生活在一起，也能接手回父亲留下的Cronus生物集团，重新开始自己的事业。
最重要的是，他总算可以带着长大成人的陈寓到父母的墓前告慰，给他们一个迟来了十年的交代。
陆闻洲的第二条信息是十分钟前发来的：
【陈寓在哪里？】
崔银雪觉得陆闻洲还挺聪明的，总能很快地关联起各种事情之间的纠葛，并且直觉性地找准最核心的那个点。
和聪明人打交道是两方面的事情，非好既坏：愿意和对方打交道的时候，彼此都会非常轻松地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；不愿意和对方打交道的时候，聪明往往是充满攻击性的一项特质，毫无疑问地会让人感到冒犯和压力。
所以崔银雪压根儿没打算搭理他。
管家敲了敲门，走进书房：“崔先生，关女士来了。”
“总算来了。”崔银雪收回思绪，起身示意，“请她进来吧。”
两分钟后，一位短发omega在管家带领下走进书房。由于保养得当，从外表看，她似乎也才四十多岁，头发乌黑柔顺，眼神明亮锐利，只从眼角若有似无的细纹里能看出一点岁月的痕迹——十年前她就是这个样子。
崔银雪有十年没见过她了，此时再见，竟丝毫没有改变，瞬间就将人的记忆拉回到了当年。
关鹤走进这里，就像走进了自己的领地似的，十分自然地挥挥手，让管家下去了。崔银雪还没动，她就率先在对面坐下，毫不掩饰自己打量的目光，上下扫视崔银雪一番，评价道：“你长大了。”
崔银雪说：“您倒是一点儿也没变。”
“都是用钱堆出来的。”关鹤微微一笑，“实话实说，安德鲁的资产还是很雄厚的，我确实能在他的庇护下衣食无忧地度过后半生，而且比一般人活得都要长。”
她的脸上虽然带着笑，语气里却没有任何笑意。
崔银雪不置可否，拉开椅子坐下。
管家再次进来，给他们分别倒了杯水，又自觉地带上门离开了。关鹤端起杯子，问崔银雪：“你呢？”
“我？”
“这么多年了，你就没什么想说的？”关鹤喝了口水，“我原本也以为你死了，真是没想到......你现在怎么样？”
“就是您看见的这样。”崔银雪不想长篇大论地述说自己过去十几年的生活，仔细算起来，既没什么值得回忆的东西，也没什么值得拿出来讲的，“您呢？”
关鹤冷笑一声：“你既然没什么好说的，还指望着我能有什么好说的吗。归根结底，omega都是一样的。安德鲁那个蠢货，对omega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地高高在上，总以为凭腺体就能分出高低贵贱，其实他连omega都不如——他这辈子最大的成就，就是当年像强盗一样发表了你的实验成果。”
崔银雪沉默。
关鹤问：“你现在难道就一点都不恨他了吗？”
“哦，”崔银雪顿了顿，平静地说，“说一点都不计较当然是不可能的，不过都这么多年过去了......”
关鹤紧紧地盯着他的双眼，他也坦然地回视过去。他知道关鹤找他想做什么。
《abo权利法案》无论怎样修改，它都始终是属于alpha的权利法案——平等的时代并没有轻易到来。从规则法律，到社会意识，无一例外的，alpha都占据着绝对的高位，beta和omega则是他们理所当然的附庸——这是进化带来的产物。
突如其来的生理进化将文明社会大刀阔斧地砍成了三个等级，彼此之间泾渭分明，竖着一层天然的看不见也打不破的障壁。这障壁代表着生理优劣。
于是，一批身为beta或omega的科研人员认为，只要让beta和omega实现二次分化，打破生理优劣的壁垒，全联盟内才能实现真正的平等。
——这便是当年十三区第九生物研究院在做的事。
“现在，我们的成果已经趋于完善，这会是我们几百年来最有利的一次翻盘机会，我们会第一次真正地站上社会的顶端！”关鹤倏地站起身，“你不知道那些alpha有多自大！他们甚至认为，我们所研究的二次分化，是为了让他们实现信息素等级上的跃迁，实现更分明的阶级划分；他们从头到尾，都认为自己应当把其它人踩在脚下！”
崔银雪说：“我知道。”
“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和我们一起去联盟中心？”
“我的弟弟刚回家。”
“只是去谈判而已！”
“谈判也是需要流血的。”崔银雪冷酷地说，“用演说打动人心永远都只是白日妄想。”
关鹤瞪着他。
“那你的老师呢？你怎么对得起你的老师？！”她的双手蓦地撑在桌面上，身体前倾，与崔银雪隔着不到一寸的距离，仔细看来，似乎还微微地发着抖，“陈祈！当年你被安德鲁抢走了项目成果，申诉无门，是罗温德尔教授将你收入门下，一视同仁！安德鲁为了窃取实验结果，和外人勾结，引发第九生物研究院内暴乱，最后导致爆炸，是罗温德尔教授救了你的命！你就甘心这么看着他冤死十年你不替他申冤！”
“......我的弟弟不能出意外。”良久，崔银雪喃喃地说，“至少在你们的动乱结束前，我要在这里看着他。”
他不觉得关鹤此去联盟中心真的只是为了谈判，没有流血的变革在历史上从来就不存在。而很不幸的，陈寓恰好与此事有两件深切的关联——其一，他被合法收养在陈致远名下，而陈致远和安德鲁既是十年前引爆第九生物研究院的罪魁祸首，又是高阶腺体的非法移植贩卖者，一旦罪行败露，势必会牵连到陈寓；
其二，这场谈判的利剑毫无疑问指向的是联盟议会当局，而陈寓在不久前，刚被陆靳指为自己的法定未婚妻。
崔银雪能感觉到陆靳是喜欢陈寓的，但他并不在乎。他在乎的是，陆靳的爱会让陈寓被迫进行站队，而陈寓一旦站在了议会那边，炮火无眼，连生命都会受到威胁。
崔银雪不敢赌。
关鹤长久地注视着他，看着他那双冰湖般的深蓝色眼睛，淡然、冷酷又无谓的眼睛，仿佛无论面对何种指控、何种煽动，都是那样的毫无波澜，连眼皮都不会颤一下。
这双眼睛的形状和他老师的无比相像，里面沉淀着的东西却大相径庭。
关鹤忽然就想起了很多年前——大概有四十年了，她和罗温德尔一起在初级学府里较劲的日子。她和罗温德尔是学府里的两颗明珠，不相上下的佼佼者，第一第二的座位轮着易主，各自都要证明自己比对方更强。
最后，关鹤以学院第一的成绩毕业，而罗温德尔拿到了联盟大学的唯一一个名额。
因为罗温德尔是alpha，而她是omega。
出结果的那天，关鹤回到学院里收拾东西。她原以为自己能凭成绩被联盟大学破格录用，所以很多书籍笔记都没带走，只等快开学的时候再回来拿。现在看来，不过都是废纸一堆。
正是放假，大部分学生都已经离校，休息室里冷冷清清，只听得见关鹤翻箱倒柜的声音。灼眼的阳光从走廊外刺进来，正好照在那一沓手稿上。忽然被一个人影挡住了。关鹤扭过头去，见罗温德尔站在门边，逆着光，垂眼向她看来，辨不出是什么神情。
关鹤停下了手上的动作。
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。
“对不起。”良久后，罗温德尔轻轻地说。
“......没什么好道歉的，”关鹤回过头，继续乒铃乓啷地翻箱倒柜，语气里没什么情绪，动作却比之前要大一些，“又不是你能决定的事情。”
罗温德尔没说话。
过了会儿，他在关鹤身旁蹲下去，捡起半张被撕破的手稿：“这个地方我一直没弄明白，你能给我讲讲吗？”
关鹤一口气差点没上来：“有什么好讲的。”
“我不懂。腺体真的有二次分化的可能性吗？”
“理论上来说，既然不是绝对的没有可能，那就是有可能。”关鹤没看他，“我本来想后续深耕这个领域......算了，也没什么意思。就当它不可能吧。”
“可它毕竟存在。”
“那又怎么样？”关鹤终于扭过头去，怒视着罗温德尔，“那又怎么样？和我有什么关系？！”
“真理毕竟存在，无所谓相不相信。”罗温德尔缓缓地说。
少年看着少女。各自都在彼此的眼神里看见了很熟悉的东西。他们明争暗斗这么久、来往较劲这么久，他们心照不宣，比了解自己更了解对方——终于有一天分出了胜负，却大跌眼镜地发现，胜负从来就不由他们自己分出。
关鹤知道罗温德尔想说什么，罗温德尔也知道她明白自己要说什么。
“我替你去找到它，你愿不愿意？”
（爬走
陈寓估计会在两章内见到陆闻洲。
以一种十分戏剧性的方式。
作者有话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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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7章 chapter 37